考博记1： 一个中年男人的梦想、追求与抗争

一

2017年9月，我拿到了自己的第三本硕士学位证——安全工程硕士学位证。曾经那个令我迷惘的问题，如今又摆在了我的面前：是否要读博呢？思绪纷飞到十余年前的那个夏天，那年我30岁，正值而立之年，刚刚拿到了某985大学的工业工程专业的硕士学位，这在当时的很多单位都是稀奇的事，也算是抵消了扩招后的学历贬值，圆了我一直以来的“硕士梦”，而几年前本科毕业在一些单位甚至会被排挤。一直栽培我的资深导师鼓励我说，要有考博的志向，但他又叹息着让我换个专业，彼时这专业过于热门，太多的考生挤破头想入门这个专业，而我那时刚考上民航行政机关公务员，职业生涯进入新的阶段，考博的种子也在我的心里萌发。

明确了考博的方向，但是我的英语基础比较薄弱，对考博来说是不小的阻力，我因此就上了交大的英语专业自考班，2009年10月意外发现了周末班的准全日制MPA招生，特别适合公务员，2010年1月参加统考，6月被交大顺利录取，9月就入学了。此时，两年的英语学习也进入了收尾阶段。2011年4月，“压抑”民族自尊心，考过了二外日语，在2011年的最后一天我就拿到了英语本科毕业证。2013年6月23日，MPA顺利毕业，有幸参加了学校盛大的毕业典礼，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被校长拨流苏、合影，如今回想起来，那毕业典礼照片也是我唯一的一张，一切好像是阴差阳错，却又恰到好处。同是这年6月，有同事告诉我主管部门要搞第四期中安班，并且升级为中安硕士班，由中航大通过GCT招录。我一听便来了兴致，可是又有一丝犹豫——三个硕士学位，是不是没有太大必要？但我最终还是心动了，收到上级文件通知、办完手续盖完章时，已将过了截止日期两天，好在后来，学校并没有真的截止，我也成功的拿到了这一学位，不时想起，似乎真是命中注定。

GCT初试，200人上线。2014年，春节的假期当中，大年初一就受到了复试通知，这让我激动不已，可心里又有一丝担忧，也不再多想了，马上从假期状态中调整出来，推掉了所有的娱乐活动与朋友聚会，一心准备复试。2月25日，大雾笼罩灰蒙蒙的天津，一共99人参加了复试的笔试和面试，最后录取了33人，很欣慰，我的努力没有白费。这一年，是收获颇丰的一年，刚上任处长的我，居然获得领导恩准脱产半年去天津的中航大学习，那段经历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，我在那里不仅收获了知识，收获了宝贵的友谊，还去杨柳青学了门手艺。

每每回忆起自己的求学往事，我都感叹于自己的疯狂，学习对于我来说，就好像夸父的太阳，是我一生倾其所有都要追逐的。硕士集中学习结束后回到单位，我也不甘寂寞，2015年4月报读绵师汉语言文学教育本科自考，因为申请免考科目特别多，所以压力也不大，基本就统考了古代文学史一、二和现代文学史，2016年4月就结业了，2017年3月拿到毕业证。2015年9月又报了电大开放教育法学，是和法大合办的，2016年7月就考得差不多了，2018年1月拿到的毕业证上两个章。然而，学位证申请时由于老师的失误，没能按简章上说的那样申请到法大的法学学士，而是国开刚拿到授予权的法学学士学位。因为工作需要，2015年我还参加了成考，入学职工大学会计电算化专业。

二

这中间最大的变化是2016年8月，我换了工作单位，放弃了公务员的“铁饭碗”，调动去另一个省做了企业的干部。这份工作我还是比较喜欢的，能让我感到自豪感和成就感，也愿意留下，可惜工资不足以支撑起我的家庭和生活，彼时的我生活出现变化，父母刚刚买了房，按揭还贷，这重担也无形的压在了我的肩上。说不清什么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回到开头，拿到这第三个硕士学位后,我与导师取得联系，准备参加考博。当年也没闲着，4月考了学位英语，申请了汉语言文学教育的文学学士学位。绵师也挺实在，一分钱没收，就办下来了学位，快递到家，简装的，没有壳子，就想我这低配版的文学学士。这样，辗转拿到了11个文凭：空管、工业工程（硕）、英语、MPA（硕）、金融学、艺术教育、安全工程（硕）、会计电算化（专）、法学、工商管理、汉语言文学教育。肄业了一个，川大汉语言文学，因为要集中授课，实在是没有时间参加，何况又选择去了天津读中安班，遗憾没能取得学位。还有个法学同学力班，读着玩的，约我的人自己不去了，我就自己去了。

安全专业考博走了冤枉路，在专业课的准备上耗时过多，光是安全系统工程我就看了七个版本的书，这也导致我英语的准备时间严重不足。去年4月，考博失败，英语没过线。惭愧自己还是英语专业毕业的。某大的题目很有特点，据说是一个叫怀特的老头子出的，专考中国人容易出错的地方，每年重复量极大。第一次拿到题，就感觉自己像没学过英语的一样。结果，英语考分距离非定向线差了4分，定向10分。这年，十个考生都没上线，大家的愿望一起落空了。

三

有了这次失败的教训，去年我便开始主攻英语，每天下班回家就钻进书房学英语，一有闲暇时间就做题，坐高铁也在做题，英语真题被我刷了足足有5遍，每刷一遍都有进步，趋势曲线显示向好。充足的准备后，谁知又遇到疫情的爆发，考试一拖再拖，从3月一直到了5月中旬，才得知和其他学校一样变成了网络考试。然而，钉钉系统怎么考？据辅导班老师讲，可能是口语听力为主，然后是作文，因为钉钉会议系统没法做卷子。放到二级学院，不同时间组织考试，也很难保密。临时抱佛脚，准备了口语听力，连吃饭都在看培训班视频会议。5月28日，导师来电，说建议不考了，因为4个定向名额没有分给我报考的安全专业。果然，微信群里有不少人在吐槽，说遭到了劝退。原来，这个叫劝退。5月31日，导师又来电话，说可以试试，怕其他专业生源不好。于是，第二次准备进考场。

6月3日，我在办公室闭门双机位摄像头参加考试，考试并非是口语听力，而是在禁言群里发的卷子，做完拍照立即上传。试卷和往年有所不同，但是保留了30分的往年无选项填空原题，著名的怀特教授的风格。30分英译汉，和往年题型差不多，只是把句子分开了，而且是经济类，和我读英语本科时《国际商务英语》的题差不多。还有15分形近词辨析，也是英语本科时《高级英语》的必考题，我也不仅感叹世上没有白走的路，当初所学终是有用上的一天。只有15分汉译英是新题型，写出来是没问题，翻译得好不好更当别论，心中暗喜。

6月6日，工程学院发布《复试名单》，入围复试4人，本人位列本专业第一。期间，我曾联系导师多次，但导师态度十分冷淡，说没定向名额，但我感到门没关死，又给导师发了一条诚挚的短信，他的态度有所缓和，再联系时说复试他要录取就没问题，门似乎又开了一半。6月8日复试后，我冒着疫情风险，去学校当面找了他，他劝说不要抱有希望了，也不要越陷越深，我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，这扇刚刚有些希望的门又突然紧紧关闭！在赶往大兴机场的四号线上，我止不住潸然泪下，沾余襟之浪浪，不停地问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真的值得吗。6月12日，学院公示拟录取名单。名单中，录取的是第二和第四名，而第四名正是定向生。本人落榜了！失望，低落，消沉，愤怒。无数个晚上我都梦到自己成功地被录取，可恍惚间醒来发现梦终究是梦，泪水一次次的打湿枕头。

按照录取工作方案，公开招考生总成绩由初试英语、初试专业课1、面试专业课2和综合面试成绩组成，比例为2：2：2：4。可见，面试所占比重很大，甚至可以实现部分考生的“逆袭”。本人初试总成绩高出第四名考生9.375分。复试分为笔试和面试，而复试的专业2笔试分数自我感觉比较好。第四名考生都能后来居上被录取，实现“逆袭”，想必是面试环节发挥出色了。简单几个问题，是否实现全面考察？有无区分度？而且，面试不可避免带有主观色彩，其所占权重40%也未免过大，但规定就是规定，谁也没办法。我有在行业期刊发表的论文几十篇，挣稿费的，不上档次，不是SCI。面试时，考官老程提问“付教授，付处长，你都教授了，为什么还来挤考博这么拥挤的资源？”我立即纠正说“我现在的身份是考生，老师”，我也强调“正因为不想误人子弟，更需要读博提升”。我有独著的专著二本，合编教材一本，几十篇论文，专利一项，也是两所高校的客座教授和研究生兼职导师。复试前回家翻箱倒柜整理出来，也还是感叹世上的路不白走。在面试环节，不好炫耀的我也就按要求展示了这些。从对方反应来看，我还以为不够分量，结果知网一查，第二名也只有今年刚发的一篇普刊文章。

43岁，一个越来越尴尬的年纪，一个已经超出不少学校报考限制的年龄，一个不再年轻的考生,上有老下有小，房贷压了一身。面试考官老程发出疑问“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考生”——年龄似乎成了我与博士学位之间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。两年多的在职复习准备，仅英语资料就有两尺高，笔记记满了六大本，为了梦想和学术情怀，参加了此次考试，不想希望越大，失望却越大。

作为一个地质行业外的人，我不认识学校任何人，似乎只有认命，别人也许也是吃准了这点，我反复犹豫要不要去找学校核实成绩，最后在朋友的鼓励下，给校办公室发了传真，提出了我的疑问。校长也回复了，是写给工程学院院长老徐的，抄了我，说是让查一下并回复结果抄我。但我深知，最多会是一个查证的结果，不会实质性解决和实现诉求。两天后，果然有工作人员联系我，说面试过程无异常。十多天过去了，再也没有收到任何电话回复和邮件。难道老徐也有点官僚？六月三十日来到，这是之前所说的学校上报拟录取名单的时限。没想到学校居然破天荒的补录了，这让我又燃起了一丝希望，可最终补录的是第3名的那个女生，她复试总成绩73分，也是低于我查询获知的个人总成绩。我不禁开始对录取的公平性感到失望，难道考试录取不再依据分数而是看印象吗？那面试不就有印象因素了吗？如果说看不上，为何又两年都同意我报考？估计这回得罪狠了，得罪多了，2、3、4名都录取了，唯独我这第1名彻底落榜了。

一个不是生产力的在职定向考生，明年考了会还有名额吗？就算有名额又会是我吗？入围后不会被刷吗？分数还有价值吗？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质问着自己。七月初，各校招录季已近尾声，只有母校交大工程还在招录博士，我把这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但我心里也清楚，这都是铁路工程业内圈内的，我只能尽力去试试。以前看不上的，大学和机构合作挣钱的同学力高级课程班；留学菲律宾某类大学，混够境外天数，可作留服认证；中外合作办学的管理博士；甚至国内读的国外商学院DBA，也都进入了我的考虑视野，在年龄面前，一切都显得紧迫，一切似乎都可以将就了。

每每回忆自己的求学经历，我只能无奈的苦笑，一个失败的中年男人，生活变动，工作受阻，学业受阻，一事无成。43岁的我，看着眼前时光的匆匆流逝，纵有学以致用的收获与喜悦，然一日复一日的衰老去，却又无可奈何。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学消得人憔悴。我也不曾甘心，思考过要不要再次报考，能不能顺利报考与录取，换不换学校和专业？只叹时光不等人，渐行渐远渐无愿，明年怕是不会再考了，这两年多备考经历让我身心俱疲，但亦不可不谓人生之一得，虽然终究还是落空，这条求学之路也要划上句号了，可这句号画得也着实艰难。人生路漫漫，坎坷在所难免，求学生涯的人为重创还不足以将我击垮，重整旗鼓，我坚信未来与光明。

（《考博记：关于终身学习的个人实证研究》，载《文渊》2020年第5期。《考博记：2020 末班车》，载《花溪》2020年第8期。《考博记：青山，感谢你们不曾放弃》，载《雨露风》2021年第4期。《考博记：学渣学英语》，载《时代文学》2021年第7期。《考博记：从EDG英雄联盟夺冠到北京2022冬奥》，载《体育时空》2021年第10期）。